一

前一阵在微博上看见琢磨先生的一段话：“我们以为这辈子会遇到很多很多人，却不料只遇到了几个。我原以为成熟是极好的一件事，却发现我所有的美好印迹都是关于自己青涩时代的踉踉跄跄……原来最美好的事情，不是久别重逢，而是记忆。”

胡适曾写过一首新诗《三溪路上大雪里一个红叶》，他说：“雪色满空山，抬头忽见你！/我不知何故，心里很欢喜；/踏雪摘下来，夹在小书里。”诗不算好诗，但这种童年似的单纯情怀却是很多人都有的。我小学时课本里也曾夹过银杏的黄叶，多年后拾掇旧书时偶然翻开书页，发现那片树叶还在，纹路清晰，只是早已枯干。龙应台曾问过：“你为什么把情人给你的野菊花小心地夹在书页里？廿年后的某一天，在枯干的花瓣不经心地掉下来的那一刻，你对人生与爱情会没有特别的感悟吗？”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回忆，“没有过去，就没有情感的羁绊。”

冉云飞先生有一篇文章《给你爱的人以快乐》，在文章开头他说：“老实说，没孩子之前，我是不想要孩子的，就像没结婚之前不想结婚一样。说得好听点，这源于对个人自由的热爱，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承担责任的准备和能力，因为在我看来这里面存在着巨大的无法掌控的心理焦虑。因此孩子诞生时，我抱着她居然没有像样的笑容，这是我一生对自己永远不能原谅的。”好在日子还长，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时光荏苒，女儿小苒业已成为了一位像他父亲一样勇敢而善良的人，而去年我也去参加了小苒的婚礼。

几周前参加学生的诗歌朗诵赛，中途有几位学生暖场唱了一首由董玉方作词，许飞作曲、演唱的歌曲《父亲写的散文诗》。有几句歌词是：“一九八四年，庄稼还没收割完，女儿躺在我怀里，睡得那么甜，今晚的露天电影，没时间去看，妻子提醒我，修修缝纫机的踏板，明天我要去，邻居家再借点钱，孩子哭了一整天哪，闹着要吃饼干，蓝色的涤卡上衣，痛往心里钻，蹲在池塘边上，给了自己两拳。”当时听歌就勾起了我的愧疚感，这也是我做父亲以前从没有过的愧疚，孩子还小，我也不够努力，没有办法带给他最好的生活，可是我时常还会对他发火，吼他，我知道他能够听懂，只是他还不会说话而已。

龙应台在《目送》中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父母和子女之间的这种关系，和美籍德国犹太人本主义哲学家和精神分析心理学家艾瑞克·弗洛姆所说的如出一辙：“最困难的一种爱，就是对我们自己孩子的爱，因为整个目的就是爱他们，以便他们可以离开我们，接管他们自己的生活，自由地选择他们的想法和行动。”

二

二十多年前，湖北边陲的一个小县城里诞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打小就有两道修长而浓密的眉毛，眼中跳动的眸子神采奕奕，她特别爱笑，同时也特别爱哭。每次一哭不把家里面的老老少少都惊动一番她是不会罢休的。后来她慢慢长大了，虽然哭得少了，但是每天楼里楼外也都听得到她的声音。早上睡醒以后，她就躺在被窝里喊：“妈妈，你在哪界，快点来，今天我穿什么呀？我穿什么衣服啊？我穿什么裤子啊？妈妈，妈妈，妈……”然后她妈妈每次都愤愤的去到卧室，“一天燥死了，大清早的就开始喊，衣服都给你放在床边的，看不到啊……”妈妈刚走出去，里边又开始了，“妈妈，那我穿的袜子和鞋子呢？……”

小女孩后来去读小学了，早上上学很早，她睡眼惺忪的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呼喊妈妈，因为这时妈妈总是会在她醒来后拿着刚在火炉旁烤得暖暖和和的衣服出现在她面前。出门的时候她爱梳两尾羊角辫，走在路上蹦蹦跳跳的，像个小兔子。下午放学，她跟小伙伴一路追逐打闹，走到看得见自家房子的时候，她就会停下脚步，弯着腰声嘶力竭的喊：“妈，妈，妈妈……”，直到她妈妈听见后回应她为止，否则她就会一直喊着回到家里。

平时在家，她都很能干，常常会帮着大人做些家务，读小学四年级时她竟然会自己做饭洗衣服了。那时的她还很稚嫩，但是她却懂得如何去体谅和心疼人。

他还有个哥哥，比她只大两岁。妹妹口袋里常有一些零花钱，自己舍不得用，保管得好好的，可是哥哥总会不知从哪儿弄来一颗糖或者一个橘子，然后高价卖给妹妹，而妹妹也从来不会拒绝。偶尔兄妹俩也会一言不合就开始打骂，但是过不了一会儿又完全忘记了刚刚彼此的“凶残”。多年以后，哥哥给妹妹身旁那个他并不熟悉的男子说：“从小到大，只许我欺负她，别人谁欺负她我都要弄他的人。”

三

离小女孩家相去二十几公里的一个小镇上，一个男婴呱呱坠地。小男孩从小特别喜欢去乡下山里的外公家，那时他的小姨和舅舅都还未曾婚娶，所以每次去的时候他都能享受到小皇帝般的待遇。每天下午他会跟外公一起去放牛，家里养的是一头水牛，身强力壮，灰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透出一丝锃亮。这是家里耕地最有力的帮手，所以外公从来都对它特别好，很少会用鞭子打它，即使走在路上偶尔偷吃了一嘴庄稼。小男孩喜欢赶着这头牛去河里玩，牛在深水里泡澡，他就在浅浅的岸边抓螃蟹鱼虾，偶尔也会去河坎上找些野果大快朵颐。黄昏时，外公牵着牛，小男孩骑在牛背上，他们要回家了。夏日的晚霞特别美，山乡之间有一股特有的气息，就如这不快不慢的日子，浸润着他的心田。

一大家人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每天这时大舅都会给他在河里钓几条小鱼带回来做汤吃，幺舅在田里抓了几条鳝鱼，一会做饭的时候就在灶坑里烧熟了给他吃，两个小姨忙前忙后准备着一家人的饭菜。那时他还小，有一次又去放牛时，他在干田里也抓到了一条小鳝鱼，高兴坏了，拿着那条鳝鱼就边叫外公边往他那里跑，他要去给外公炫耀他的战利品，可没跑几步，他发现这条鳝鱼的嘴里居然吐出了舌须，他下意识的扔了那个东西就哇哇大哭起来，原来他刚刚抓的其实是条小蛇。

小男孩后来读书了，每次要去外公家就只有等放寒暑假了。冬夜里，点着油灯，坐在火炕旁边，听老人讲着很多有趣却又怕人的鬼怪故事。11岁的时候，外公因病去世，那是他童年里最悲伤的一年。他一直特别羡慕有些小孩，从小都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陪伴，但是他只见过他外公，爷爷奶奶外婆在他爸妈都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相对于上一代人，也许他已经算是很幸福的了。

四

很多年以后，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旖旎，初雪后的县城被湛蓝的天空包裹着。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曾经的小女孩小男孩早已长大成人，在这一天他们相爱了。几年以后，年1月2日，也是一个冬日，他们俩的小宝宝也走进了他们的生命，小宝宝的小名叫小鱼儿。

小鱼儿，你知道我和你妈妈因为你的到来有多高兴吗？此时此刻我都无法用简单的言语告诉你我们的幸福和美好，所以我先要向你说一声“谢谢，爸爸妈妈爱你！”

今天是你一周岁的生日，爸爸妈妈就跟你聊聊天吧！

爸爸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玩水，打水枪自不必说，记得小学五六年级时，还用自行车的气门芯橡胶管做了好多个简易水枪到处去滋人。我还喜欢钓鱼，才两岁多就用竹竿绑了个草绳去池塘钓鱼去了。医院的宿舍院，医院自己的鱼塘，里面有很多鱼。有一次我跟小伙伴又一块儿去玩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池塘，好在大点的小伙伴灵性，跑去叫来了一位医生阿姨把我救起来了，否则就交代了。还有一次，几个小朋友相互追逐，为了跑得快，医院的一条小河上的自来水管爬过去，爬到中间不小心手一软，掉到河里了，河水把我冲走了十几米远，好在后来我自己爬起来了，否则又一次要交代了。再有一次，夏天的时候，天旱，这条河的水特别浅，很多大人小孩都拿着撮箕在里面捞鱼，我也去了，捞了不少，但是捞着捞着突然觉得有些恶心，脚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然后起身上岸，仔细检查我发现我的脚踝被划剌了一条大口，没有流血，但是里面的红肉清晰可见。我赶紧拄着撮箕一瘸一拐的往家走，回去以后也没敢跟爸妈说，怕挨打，但是后来实在有点坚持不住了，就跟你奶奶讲了，你奶奶一检查伤口，估计也不忍心再打我了，然后带着我去外科，没打麻药，硬生生的给我缝了五六针。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光脚下河去捞过鱼。

当你在妈妈的肚子里时，你妈妈说给你起个小名吧，我说都不知道你是男孩女孩，怎么起啊，她说小名怕什么，反正都是我们自己喊。然后我们就各种冥思苦想。这几年夏天，我和你舅舅，还有牟辉忠叔叔经常约起去钓鱼，一脸晒得黢黑，每次都钓一大盆回来，可是从来都没有钓到过大鱼。你妈妈摸着肚子里的你说，小宝宝快看你爸爸又钓了这么多小鱼儿回来，不如你就叫小鱼儿算了。这个小名简直是一拍即合，当下我就同意了你妈妈的英明决定，嗯！就叫小鱼儿！

你会不会觉得太随意了呢？

其实，你妈妈最担心的还是你出生以后皮肤会不会像我一样这么黑。你妈妈说，你看我这么白，你爸爸却这么黑，将来小宝宝出生了会不会皮肤一道白一道黑，像斑马。我说斑你妹啊，我这黑都是钓鱼晒的，又不是先天就黑，不会遗传。然后你妈妈就整天重复播放歌曲《斑马斑马》。

无语了。

五

利川的冬天常常会下雪，你刚出生的那几天，医院里，外面下着好大的雪。每天晚上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如絮的世界，再看看熟睡中的妈妈和你，内心真是充满着无限的感动。

在此之前我听过好多朋友讲述他们等待宝宝出生时的故事，我原以为我做好了所有迎接你的准备，可是当你被医生从产房里推出来时，我还是哭了，像个孩子。后来你妈妈回到病房，我把你抱到她的身边睡下，她也哭了，可是她忍受了一天宫缩的疼痛，每走两步都痛得必须休息一下才能继续行走，她都没有哭过。

梁启超《新民说》中曾说：“西儒姚哥氏有言：‘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夫弱妇何以能为强母？唯其爱儿至诚之一念，则虽平生娇不胜衣，情如小鸟，而以其儿之故，可以独往独来于千山万壑中，虎狼吼咻，魍魉出没，而无所于恐，无所于避。大矣哉！热诚之爱之能易人度也。”

你妈妈有时很脆弱，比如有一次你外公外婆到家里来，她叫我帮她拿鞋柜上方的拖鞋，我说下面还有，没有帮她拿，然后夜里她幽幽的在被窝里哭了好久，但是你妈妈却又特别好哄，爸爸挺喜欢她这一点的。所以，将来你要是惹她生气了，你也别害怕，多哄哄她就好了。我这么给你讲，其实是想要你知道，你妈妈其实脆弱的外表下是她更坚强的内心。

在怀你几个月的时候，妈妈孕吐，几乎有一个月的时间都是天天抱着马桶在过活，后来她直接搬了个凳子放在马桶前。每天门都不敢出。有一次，她终于觉得自己感觉好一些了，说在家憋坏了，去太古里逛逛街散散心吧，我说那太好了，那就走吧！然后我们就下楼去坐地铁，刚进地铁站，她一闻里面的气味就受不了了，要吐，然后我们又迅速的回到了家里，她抱着了马桶。而我们从出门到地铁站的距离加起来其实也不超过两百米。

冬天的时候你妈妈又感冒了，似乎每年冬天她都会感冒一次，因为怀着你，所以尽量不要吃药，后来她的嗓子完全哑了，跟她说话就得像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所说一样：“这块天地如此之新，许多东西尚未命名，提起它们时还须用手指指点点。”那段时间，你妈妈觉得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出太阳时，你外婆、你三岁大的林菓菓姐姐、偶尔还有你熙大哥你们祖孙五人去外面的广场晒太阳，一包板栗一包瓜子，往台阶上一坐，这个世界就是你们的了。

六

冉云飞曾说：“人生在世，活一天少天，每个人都是向死而生，因此人生是一段走向死亡的旅程，我们必须坦然地面对这一切。但在走这一段旅程的过程中，有众多的风景与人物，值得我们一起共同走过这一段，我们的孩子就是我们最好的陪伴人。在这过程中，我们重新认识自己懵懂无知的童年，忆起自己曾得父母的关爱，我们在传递这古老而永不消亡的浓浓爱意。”我深以为然。

小鱼儿，你在我们的生命里，就是这样的一个陪伴者，你所带给我们的快乐和幸福，远远超越于我们养育你时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而这我们本就是甘之如饴的。

年5月28日，你已经四个月大开始认人了。前一天妈妈因为有事必须回湖北老家一趟，动车时间是早上8点11分的，所以你那时还没醒她就出门了。等你醒来，你也未曾发现家里有什么变化。我给你冲奶，喂奶，陪你在床上玩，玩累了你就睡了。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带你，家里没有其他的帮手，虽然我看起来忙来忙去的，但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太笨拙了。晚上你跟妈妈开视频，你还乐呵呵的笑，偶尔冲着视频里的妈妈大喊一声，你觉得妈妈还在你身边。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你就不干了，一脸的忧伤，我逗你你也不笑，给你放歌听你也没有回应，面无表情。给你喂奶，你却边喝边哭，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看你那么悲伤我真是手足无措，可是妈妈要晚上才能赶回来。于是我就看着挂钟，数着时间我们一起等，每一秒都觉得是那么漫长。从你在妈妈肚子里那天算起，十四个月，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妈妈这么久的时间，你想妈妈了。

（小鱼儿边哭边喝奶）

晚上八点过，妈妈打电话说已经上地铁了，然后我就抱着你走到窗前盯着下面的大路，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到来。我想你看到妈妈时肯定特别开心，肯定会伸出手去要她紧紧的抱着你，可是当妈妈走进家门时，我抱着你，你仔细的把妈妈盯着看了至少有十秒钟，认出了她，然后放声大哭，妈妈一把把你抱在怀里，我抱着你们俩，三个人哭成一团。

亲爱的宝贝，关于你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以后的日子，我会慢慢地把它们写下来。只是你长得太快了，爸爸妈妈都来不及细细回味，你又以新的生活姿态呈现在了我们面前。即使我和妈妈手机上、电脑上存着大量的有关于你的照片和视频，那也挽留不住我们一起相伴走过的日子。时间久了，这一路走来的美好，生活中点滴的印迹也许就会在记忆里变得模糊，慢慢地被冲淡甚至彻底地遗忘。所以，我想写下更多的文字，这是对你生活的记录，更是对自己记忆的记录。有一天我老了，偶尔再来翻看这些琐碎的文字，可能这是我觉得最值得骄傲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