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壳虫

早上,准备刷牙时

看见洗漱盆中有一只黑色的甲壳虫

它大概没有或者丧失了飞的能力

只能无力地在盆中爬行

而盆壁又高又滑

它也许永远也爬不出去

我一边刷牙,一边看着它

吐出的漱口水冲得它有些狼狈

只要它稍不小心

就会被冲进下水道

我想到自己坎坷的人生

以及遥不可及的理想

我不也像它一样

陷入爬不出去的困境吗

洗完脸,我撕下一段卫生纸

把它抓起来

放在门外的地上

荷塘

那时,他和她还很年轻

他们经常去荷塘边散步

微风摇摆柳枝

荷叶茂盛,荷花清新

野鸭在水中嬉戏

未来似乎值得期待

多年过去,他们形同陌路

而他倾尽全力

依然过着不喜欢的生活

一天,他心血来潮

不远千里回到荷塘边

希望找回迷路的青春与爱情

眼前,只剩下一层淤泥

几台挖掘机在上面作业

龙门石窟

当你来到龙门石窟

你会看到

成千上万个残缺的佛像

令人痛惜

通过导游讲解

你会明白

建造与破坏背后

都是对利益的算计

与佛关系不大

这种人类的荒谬

正如原罪

从过去到未来,绵延不绝

诊所

在杂乱的水磨社区

有一家不起眼的诊所

几年前,我的过敏性鼻炎发作

不停地打喷嚏、流鼻涕

先后换了三家药店

拿了三次药都不管用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骑车来到那家诊所

拿了几种药,搭配着吃

竟然把鼻炎抑制住了

后来,当我的脚被碎瓶子扎伤

以及感冒时

都会骑车去那家诊所

也都很快就治好了

年春天,雾霾、沙尘暴频发

我的喉咙痛

眼睛也发红、发痒、流泪

当我像以前一样

骑车过去拿药时

只看见一大片围起来的工地

再也找不到那家诊所

小胖

我从来都不喜欢小孩

直到我妹生了小胖

在她几个月大时

我妹带她回来玩

她哭闹时

我也会心烦

然而,她刚回去

又忍不住想她

现在,她已经会叫“舅舅”

会走路

会跟着跳广场舞

只要心情不好

我就看看小胖的视频

就觉得,生活还可以忍受

四月,坐在回家的高铁上

在逐渐加深的暮色中

飞逝的田野、树木、房屋

显得灰暗、荒凉,又单调

我把过去喜欢的歌找出来

一首一首重温

那些熟悉的旋律

推开一扇扇记忆之门

带我重返青年、少年、童年时代

父亲、母亲越来越年轻

去世的祖父放羊回来时

为我和妹妹带野葡萄

去世的祖母依然健康

给我们做蛋炒饭

疏远的朋友、同学

恢复单纯、真挚的友谊

在宿舍、操场、放学路上

谈论幼稚的理想与未来

踩屎

只要世上

一直有人或狗

到处拉屎

人的一生

就或多或少会踩到

我的运气差

才三十出头

踩的屎已经

超过别人一辈子

孩子应该相信什么

我们的祖先

说过不少相互矛盾的话

有的说

人之初,性本善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有的说

人之初,性本恶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请问,孩子应该相信什么

老柏树

在我家门前

有一棵老柏树

没有人知道

它的年龄

爷爷说过

在他小时候

它就那么大

在它存在的这些年

村里有哪些人出生

哪些人去世

发生过什么事

它都了如指掌

现在,它已经枯死大半

只剩下左边的一根树枝

还在延续生命

6号线

每天早上

坐地铁6号线

尊严都会被

挤得掉在地上

只有下车后

才能弯腰捡起来

再安回去

在昏暗的办公室

一抬眼,窗外

远处的一栋楼

玻璃幕墙

射来一片金光

像一种神迹

这奇异的美

给终将淡忘的一天

打下一个烙印

菜市场

虚无主义

是一条潜伏在内心深处的巨蟒

每隔一段时间

就会钻出来

对他进行攻击

他难以承受

就去逛附近的菜市场

新鲜的蔬菜、水果

以及喧闹的人

是一味神奇的药

可以激发对生活的爱

当他从菜市场出来时

就会把巨蟒赶回黑暗的丛林

买鱼

每个周末

都会去给媳妇做饭

她喜欢吃鱼

有一次,买了两条鲫鱼

都有籽

我于心不忍

决定近期不再买鲫鱼

早上,买了一条黑鱼

准备中午给她做炒黑鱼片

结果又有籽

下次,还是不做鱼了

三个和尚

在那个提倡“人多力量大”的年代

他与妻子一鼓作气

生了三个儿子

后来,他们老了

成为儿子们踢来踢去

最终被踢到一边的皮球

他想起三个和尚没水喝的故事

对老伴说

当年不应该生三个的

如果只生一个

那他应该养两个

如果生两个

那他们可以各养一个

坏就坏在生了三个

二除以三,是除不尽的

老人与老树

老人瘫痪后

被儿子们抬到一棵老树下

等死

老树说你真可怜

有三个儿子

竟然沦落到这一步

老人说可不是吗

连我都可怜自己

真羡慕你

老了不用求人

说死也就死了

老树说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老人说有,帮我去死

老树沉默片刻,说还记得吗

年轻时,给儿子们在树下把尿

给儿子们做秋千

给儿子们扇扇子、赶蚊子、讲故事

……

你就不恨他们吗

老人说他们可以不把我当父亲

我不能不把他们当儿子

我死了,他们就轻松了

老树说行吧

仿佛受到雷击般倒下

把老人砸死了

躺平

床是一块磁铁

而他是一块铁

只要靠近

就会被吸上去

让他离开床

正如让铁离开磁铁

费力取下来

一不留神

又会被吸上去

开心

年纪小时

以为一辈子很长

等上了年纪

就会明白

时光如梭

一辈子很短

开心是一天

不开心也是一天

而开心过一天

这辈子就赚了一天

在地铁上

我突然听到各种声音

然后,看见不同的面孔

仿佛刚才

只是独自坐在

空荡荡的地铁上

整个城市

整个地球

整个宇宙

只有我一个人

他躺在暮年的床上

听着窗外的雨声

梦见年轻时喜欢的一个女孩

当他醒过来时

以为自己才二十岁

可以下床

自由走动

他要去告诉那个女孩

那个连跟她说句话都不敢的女孩

他喜欢她

蛋炒饭

在我小时候

祖母经常做蛋炒饭

后来,她去世了

每次吃蛋炒饭

都会想起她

我不知道

是因为祖母

而喜欢吃蛋炒饭

还是借助蛋炒饭

来怀念她

只知道

她去世后

再也没吃到过

记忆中的蛋炒饭

道与诗

道无处不在

花朵中有道

粪便中也有道

诗也一样

山野中有诗

地铁上也有诗

只要有心

就能看见道与诗

鸡蛋与石头

世上有石头

也有鸡蛋

如果石头是黑暗的

鸡蛋是光明的

鸡蛋去撞击石头

碎掉的通常是鸡蛋

然而,光明的

必定变得坚硬

黑暗的

则会越来越脆弱

如果鸡蛋

不停地撞击石头

碎掉的早晚是石头

行善

我乐于行善

在力所能及

又不太麻烦的情况下

不是因为

我是个好人

也不是因为

我信奉善有善报

而是因为

我深知自己灵魂中

有自私、冷漠及邪恶

每当做一件好事

就感觉洗刷掉一些污秽

恢复一部分赤子之心

让自己活得

更像一个人

桥墩上的一棵小树

随州,舜井大桥

一个高大、厚实的混凝土桥墩上

长着一棵不知名的小树

突兀得如同一排数字中

夹杂的一个汉字

它从哪里来

依靠什么生长

我不知道,心中

对生命意志的顽强

充满惊奇和敬畏

想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忍不住担心

未来,它会穿过风霜雨雪

越长越大

使整个桥墩崩裂

长大

小时候,起早上学

祖母经常给我摊油馍

做蛋炒饭

每次亲戚来

给他们买的水果

她舍不得吃

总是藏在一个旧木箱中

留给我和妹妹吃

她像阳光一样

温暖着我们的童年

后来,她患上老年痴呆症

而我和妹妹都在上学

每天,她坐在门口

看到有人走近

或者听见脚步声

都要问问

是不是我和妹妹回来了

我是个性格急躁的人

年轻时,受过多种哲学的影响

迷失在虚无主义森林

在她生病时

对她并没有多少耐心

也没有尽到多少孝道

上大二时

她在烫伤的意外中过世

我不得不背负

永远的自责与遗憾

现在,我三十三岁

结了婚

正如她以前盼望的

真正明白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才是最珍贵的

而当一个人

不把付出当成麻烦时

才意味着

真正长大了

远方的山

上课时,他望了眼窗外

远方,三座连在一起的

驼峰状的山

若隐若现

他感到惊奇,望了又望

想过去看看

它们的清晰面貌

第二天、第三天……

他多次望向窗外

却怎么都看不到那些山

后来,天气特别好时

它们又如梦似幻般

出现过几次

许多年过去

他从少年跨入中年

早上,忽然想起

那些停留在远方

却始终没走近的山

手机时代

他每天使用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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