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厕“歌嫂”

文/学步

◎在我们社区内的九曲路与城市主道振兴中路交叉口，有一座计生委大楼，厕所就嵌在这座大楼墙体内，尽管粗看起来并不甚起眼，但是在大路口，出没的人倒十分频繁。这也是我上下班进出的必经之路。我早上六时上班，晚上四点回家，每次路过都可听到从厕所里飘来的悠扬歌声，不免让我惊讶起来：有谁有那么个雅兴，边解便边哼歌呢？况且是女声。它也不像从手机里播放的，因为都是清唱，没有伴奏，但歌声的悦耳动听确实可以与女中音的歌星们媲美。那天周日八九点钟，我约学声乐的孙女一起蹲守在厕所边，想看个究竟，让我们大出意外的是，唱歌的竟是扫厕所的环卫员。她穿着一身灰土色的工作服，工作帽沿下一双有神的双眼和露天操作者固有的古铜脸色，约有五十多岁了吧，额上也刻上了几道“年轮”。她拿着拖把，旁若无人似的边唱边走出厕所，惊得我与孙女对望着不知说什么好。如果没有看见其人，仅仅凭歌声，我们还以为是哪个歌星在厕所里拍影视片呢！就在我们迟疑这一刻，她看见我们，一脸笑容迎上来对我孙女说：“你不记得我了吗？”看我孙女茫茫然的样子，她补充了句：“那时你还是十来岁小姑娘，大夏天，我在公园路口扫地，你给我送一瓶矿泉水。”“哦……”孙女记起来了，含羞地笑了。这一说，打开了我封存了整整十年的记忆：那时孙女才小学两年级，大暑天，室外气温已超过40度，我与孙女从超市买了两箱矿泉水，她骑在我的电瓶车上，给扫马路的环卫工人送水的事。正在我沉浸在往事回忆之时，孙女已与她交谈开了，我听孙女问她：“你这高音是怎么从脑腔中打开的？”孙女用的是音乐术语，她或许没听懂，孙女于是用手指指脑腔，她似乎懂了，发出咯咯的开朗笑声，这笑声经过脑腔的共鸣，似同提琴中发出一般，悠扬而清脆。她转进厕所摸出只手机，打开给孙女看，关牧村、降央卓玛、钟丽燕等一排她喜爱的歌星名，说：“我就跟她们学，学着学着，有一天像一个电灯开关似的，突然打开，声音飚地上去了，我就咬住这一瞬间的感觉，反复练反复练，唱成今天那样了呀！”她的话语中虽然没能用上一个声乐的术语，而她的脸上却洋溢着满满的“无师自通”的自信和兴奋。我孙女似乎被她感染了似的，连连称赞：“您真了不起！我的老师也是教我从脑腔发声，我就把握不好，我拜您为师了。”她的歌声已是远近闻名，在她存放清洁工具的两平方屋子里，竟成了“口袋”俱乐部，周边的人们空闲时，常常挤在这小屋里听她唱歌，她还会在路边扭起秧歌什么的，腰身虽然粗了些，扭起来不那么柔软，却有一种粗野美，就如塘边沟旁开放的野菊花，虽没人工培植的那么婀娜多姿，光鲜夺目，但它任性开放，无拘无束，芳香扑人。正如一位学者说的“富有的人他有富有的痛苦，低矮的房子里有低矮的快乐。”这位厕所歌嫂拥有的财富确非可用钱币来计算的。一天，我因事回家晚了，约九点过头了，黑天幕之下整个城市似睡非睡的模样，路灯也懒洋洋地发着光。走到厕所边，我发现她的身影，还没回家，我问缘由，原来全市卫生检查，刚检查完毕。我问那么晚了，公交也没了，你怎么回家。她说：“儿子刚买了车，他来接我。”话语中颇有点自负的味儿。正说着，一辆本田车打着灯驰近，她向车子招了招手，车停下，我目送她上车，她不忘向我挥了挥手。我立在原地，呆呆地想：现在有车的不稀罕，奔驰、宝马、奥迪处处可见。然而，一个外地人，她两度丧夫，孤儿寡母，从扫街道清厕所起家，立意送儿子去上海学医，如今儿子如她所愿成了一名医生。邻近居民告诉我，那儿子也常常脱下白大褂，就来帮母亲打扫厕所。母子相依为命，虽说不上富有，也融进了这新时代马路的钢铁洪流之中了，怎能不值得她为之骄傲呢！在目送她时，我想起了上半年的一件事。那时，家里装修，有一堆垃圾需要打扫和清理。这时，我与老婆想到她，带有点怜悯之心，意在让她赚点外快。我们就在路口厕所边与她商量，请她帮助清理，约个把小时，给她一百元。她摇摇头说：“不行呀。”我怕是钱给了少了，忙说：“再加50元。”她知道误会了，说：“不是钱，我不能离开这个岗位呀。”我说：“这里又没探头，谁知道你离岗一二个小时呢？”听了她的话，我心里有一点点不乐意，我的言外之意在说，我们平时相处很好，你这点面子也不给，还含有点不识抬举的意味。她大概见我脸色有点难看吧，放缓语气说：“老师，不是不帮您忙。”她指着告示牌说，“这里写着，上班时间不得擅自离岗！您想，您的学生不遵守纪律，擅自旷课行吗？”她这一军“将”过来，可让我哑口无言了。她说：“不急，我帮您另找一个。”她举起电话，不久来了个妇女，帮我家里清理得干干净净。当我重回厕所边要向她表示谢意时，远远传来她那悠扬的歌声、爽朗的笑声，随着她的歌声笑语，还看到她那舞动着的身影，说她是“马路天使”一点也不为过吧！然而，这一段经历比任何一堂道德教育课都无比生动，我原以为自已高她一等，随时可以用金钱驱使她，一不留意，掩不住露出了我金钱至上的市侩尾巴。而她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让我明白她是在维护着她的人格尊严。人格的尊严，不是可以用金钱交换的，为此，每经过那厕所，我油然升起对她的深深的敬意！学步原名丁伟驹，桐乡一中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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