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小娟朗读：薛熙

树下有人家

还在徽州时，透过教学楼四楼的窗户往外看，有几户人家，白墙黛瓦，散落林间。远处是连绵的山，白云总是离青山更近，离蓝天更远。气温高的时候，还能在雨后看到山腰头涌腾着的纱绸似的云海。

日日看惯，倒不觉得新奇了。可到了秋天里，每当临窗接水时，总忍不住要多站一会儿。

我在看那几棵高出来的柿子树。

秋日的柿子树上已没了叶子，但就剩下了红通通的柿子挂在枝头，粗粗细细的枝干扭曲得野蛮而肆意。黑黑的枝条，红红的柿子，印在白墙上，像生于江南吹着湿润的柔风长成的画师，捏着轻柔的刻刀，一时兴起，雕上一幅画，风移影动，娇媚可爱。

红透得就像要爆裂开来的柿子，稳稳地挂在枝头，透过夕阳，印到白墙上，给远处那个四楼的人去看。那个与我无关的村子，突然也对我温柔了起来，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抬眼相望，识得彼此时，只有重逢的喜悦，哪还管曾经有过互不对眼呢？

在我的家乡，鲜有这样挂着枝头就红透了的柿子。它们总是蹲在太阳底下的竹筛里，泛着青黑的光。

在柿子还带着青色有些许发黄、发软的时候，就被摘下来，焐在粮仓里；或是用白酒点着柿子叶蒂，一溜烟地排在窗台上、墙角里晒着。每日回家，就是先去用手捏捏，可有很软的了。软了才能吃，不然，太涩嘴了，那滋味！嗨，舌头发重，发麻，伸不动，也说不了话，要含许多的红糖才能缓过劲儿来。

还有桃树。

外公的老屋墙角，就有一棵没有嫁接过的桃树，春天有粉色的花，夏天有倔强的毛辣子。在放学回来的某一个傍晚，或是在一场雨后，惊奇地发现，粉色的花朵忽成了顶着绒毛的青桃了。像青杏一般的时候，我们就用竹竿去敲打，可那是涩的，没有甜味，连酸味都没有，啃掉绿皮后，咂吧一些果肉，也是涩涩干干。我们敲得叶子乱飞的时候，外公就敲着拐杖着急：“生桃子不能吃，会长疖子！”

我们是不信的，吃了这么多，也没见长过疖子呢。

但青色的毛桃是不惹吃的，新奇劲儿过了后，我们就安分地等着桃尖有红晕出来，只要有一点泛红，就摘了来，削了皮的它已经有了清新的桃香味了。只有在高处枝头上的桃子，才可以一直长到爆裂开来，露出红红的果核，用手轻轻一掰，就分成两半，靠近果核的果肉可都红了呢，这时候的桃儿才是酸甜爽口的。

暮色罩大地，又见炊烟升起。柴木的香气里，外公正站在老屋边，看着我们甩着书包奔向桃树。

我总是这样，特别是在陷入茫然无措而无所适从时，就常常想起从前的事。每当此时，就像一只饥饿的小鸡，在幽远的时光里刨食。

辽阔与静谧涌上心头时，我就看见我跑在麦田里，风呼呼地从耳边掠过，田间路头的节节草，红亮红亮的浆果子，蹦跳的蚂蚱，唱着歌的纺织娘，都在口袋里罩着；闻到柴火的香味，就看见暮霭四合，我趴在栏杆上，看鸟雀轻轻啄我挖回来种在院子里的花草叶子，妈妈正把散落了一地的玉米粒装进布袋里，扎上口；轻轻柔柔的雨水里，就看见晃晃悠悠的我，踩着水洼，走过野菊花的竹篱笆，芦花荡漾里有小翠鸟停着，也在晃晃悠悠……

回去的路那么长，我总怕迷了路，迷路了就找不着遗落在时光里的故事了。

我从那片天空里长起来，那里扎着我的根呢。

就像有了红柿子而充满了温情的村子，总让人忍不住一次次去眺望。

日日看那红柿子。一天午饭后，我带着学生，决心去找找那些柿子树，好好地看看它们。问好了路，走进了村庄，却不知道哪一棵是我们在四楼远眺欣赏的了，更找不到印着它的白墙是哪一个了。

学生说，只缘身在此山中呐。

有些风景只可以远观。就像记忆中那些青涩的柿子，那些裂开来的红桃，和树下的人家。

但，也就成了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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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娟